撰文|冯立昇(清华大学科学技术史暨古文献研讨所研讨员)
修改|邸利会
最近,电子科技大学副教授郑文锋在课程QQ群 “立异的实质2019” 宣布言辞,称 “四大创造在世界上都不抢先”、“我国古代没有实质上的立异”。学生质疑他的观念,把聊天记录截图发在网上,并责备他凌辱四大创造。校园之后确定郑教师有师德失范行为,并进行了严峻的处分。 学生上纲上线的行为明显不妥,许多网友为郑教师仗义执言。此事敏捷发酵,也引发了网友对 “四大创造” 问题的重视,纷繁介入谈论。 但现在网络上对 “四大创造” 的谈论,情绪化的言辞居多,有些说法比较极点,咱们应该回归学术和知识,平心静气地展开正常的学术争鸣。 科学史家江晓原教授曩昔宣布的《关于四大创造的争议和考虑》等文章再次被多个媒体转发和引证。江教授的论说多有考证根据,比较客观中肯,可为学术谈论供给样板。因为他的文章宣布较早,学界有些新的研讨成果未在文中表现,而媒体盛行的某些说法也有可商讨之处。下面在整理史料和学界研讨成果的根底上,谈几点观念。
“四大创造”之说的提出与李约瑟无关
谈到 “四大创造”,家喻户晓,但不必定都清楚其由来和含义。
关于 “四大创造” 说的由来,近年来有一种撒播广泛的说法,以为是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提出或总结的。 比方,张恒涛在《“ 四大创造” 是为抗战提出来的》(《文史饱览》2014 年第1 期)一文指出:1942年,蒋介石接见了李约瑟, “不负重托的李约瑟很快就在第二年,即1943 年,在重庆提出了造纸术、印刷术、攻略针和火药为我国古代 ‘四大创造’ 的说法,这个研讨成果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我国,从而传遍了整个世界。” 侠客岛公号8月12日文章称: “‘四大创造’的提出,是学术史上的一件大事。自从李约瑟把它总结出来后,叫好的、辩驳的、解说的、提高的论文或文章,不计其数。” 江晓原教授的《关于四大创造的争议和考虑》称,“四大创造通过李约瑟发起之后,进入了咱们的教科书。” 实际上,李约瑟是在1943年2月末才来我国的,蒋介石不行能在1942年接见他。早在李约瑟来华前, “四大创造” 也已进入我国的教科书。因而以上这些说法都不切当。 “四大创造” 之说由来已久,它是由西方的 “三大创造” 演化而来的。 意大利数学家卡丹(J. Candan,1501—1576)最早指出,三大创造磁罗盘、印刷术和火药是 “整个古代没有能与之相匹敌的创造”。 1620年,培根(F. Bacon,1561—1626)在《新东西》一书中,进一步论述: “再理解不过地表现在古人所不知、较近才发现、而来历却还含糊不彰的三种创造上,那便是印刷、火药和磁石。这三种创造已在世界范围内使事物的一切相貌和状况都改动了。” 培根尽管对印刷、火药和磁石和纸等严重创造都非常重视,却不知道其来历。 到19世纪下半叶,状况有了改动。 麦都思(W. H. Medhurst,1796—1856)、艾约瑟(J.Edkins,1823—1905)、F.H.巴尔福(F.H. Baifour,1846~1909)、丁韪良(W. A. P. Martin,1827—1916)等来华传教士或记者接触到一手的文献和什物材料,他们重视并讨论了我国古代创造,将造纸术、印刷术、火药和攻略针等列为我国的严重创造。 传教士麦都思仍选用“三大创造”说,仅仅清晰了它们是我国的创造。 而艾约瑟在其1859年出书的《我国的宗教》一书中比较了中日两国的文明,曾将四种创造并排,指出 “他们(日本)没有如印刷术、造纸、攻略针和火药那样值得夸耀的特殊创造与发现。” 稍后,记者身世的巴尔福提出了 “四种有价值的发现” (four valuable discoveries)之说,这可视为 “四大创造”说的先声。
艾约瑟1859年出书的《我国的宗教》书影
巴尔福的说法呈现在其1876年出书《远东周游》一书中。他在书中指出——
“咱们西方人还从来没有赞扬过我国人的创造天才。当咱们回想我国人享有创造火药、印刷术以及在人类文明还不到两千年的前史时,我国人就具有了水手运用的罗盘,这听起来如同非常荒唐。当然咱们能够颁发他们应得的荣誉: 他们在四千年的前史中,获得了咱们称之为四种有价值发现的成功。但咱们有必要考虑,并且不应该忘掉什么是更重要的东西,即这些发现是怎么改善的,是否带来了什么持久的好处。”
1876年出书的《远东周游》书影 今日英文的 “四大创造”,用的是 “Four Great Inventions”,最早是美国学者卡特(T.F. Carter,1882—1925)提出的。 卡特在1925年出书的《我国印刷术的创造和它的西传》一书的序文中清晰提出我国“四大创造”说——
“四大创造(Four Great Inventions)在文艺复兴初期之欧洲的流播,对近代世界的构成起过严重效果。造纸和印刷术,为宗教改革铺平了路途,使教育遍及成为或许。火药的运用,消除了封建制度,创立了国民军制。攻略针导致发现美洲,从而使世界大局代替欧洲一隅成为前史的舞台。这四大创造以及其他的创造,大都源自于我国。”
《我国印刷术的创造和它的西传》序文主页
“四大创造”之说的流播,成为文明知识
我国学者通过卡特的作品了解了 “四大创造”说。
比方向达先生在1930年的《中学生》杂志(第5期)上宣布了《我国四大创造考之一(我国印刷术的来历)》一文,其间引证了卡特的这一说法。 1938年,卡特的作品被译成中文,书名为《我国印刷术源流史》,由商务印书馆出书。因造纸术和印刷术联系极为亲近,后来二者又常常被合并为一项严重创造,成为“三大创造”之一。 比方1946年10月,英国学者李约瑟(J.T. M. Needham,1900—1995)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次讲演中说: “我国人最巨大的三项创造无疑是造纸及印刷术、磁罗盘和黑火药。” 在20 世纪30、40 年代我国,“三大创造”和“四大创造”的提法并行,“三大创造”为主。 1933年,陈登原所编纂的《陈氏高中本国史》清晰提及了 “四大创造”——
“在近代中华民族似不曾关于世界有所奉献。可是在曩昔,确曾树立不少的丰功伟业,即以‘四大创造’而论,我国人不知道协助了多少全人类的忙!纸与印刷,固为近代文明所必需的物件,即军事上用的火药,帆海时用的罗针,何曾效能稀小?可是这四者,都是在我国史上发现得最早呢!”
一起,西方学者对我国“四大创造”的认知也不断增强。
李约瑟后来对我国科技史展开了系统研讨。美国记者坦普尔(R.K. G. Temple)根据李约瑟的学术作品写成科普作品《我国:创造与发现的国度》。李约瑟在为其作序时指出——
“弗朗西斯·培根以为,造纸术与印刷术、火药和攻略针这三项创造关于完全改造近代世界并使之与古代及中世纪分隔,比任何宗教信仰、任何占星术的影响或任何征服者的成功所起的效果更大。但他把这些创造的来历看作是‘模糊不清的,湮没无闻的’,他至死也不知道一切这些都是我国的创造。咱们已尽咱们最大努力使这类世界纪录康复了本来面目。”
李约瑟虽用 “三大创造” 提法,可是包含了造纸术。 2009年,英国出书了《改动世界的1001项创造》(1001 Inventions That Changed The World)一书,主编查洛纳(J. Challoner)在书的前语中介绍我国创造时称: “印度流域的许多重要创造并不为世界的其他国家所知晓,可是我国的创造享誉海外,尤其是‘四大创造’(Four Great Inventions):火药、造纸术、攻略针和印刷术。” 现在,“四大创造” 已成为专门名词写进了百科全书,写进了各类教科书,使其成为也成为前史文明的知识内容。但在内容界定上仍有不一致的当地。 比方《我国大百科全书》中 “四大创造” 的定性语为 “我国古代创造的攻略针、造纸术、印刷术和火药。” 其间印刷术包含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而高中前史讲义的相关介绍却称: “火药、攻略针、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等四大创造是我国古代最有代表性的科学技术成果。” 其间并不包含雕版印刷术。 因而,对 “四大创造” 内在存在不同的解说。这样,发作学术争议也是正常的,乃至必定的。雕版印刷对西方不太重要,但对我国非常重要。“四大创造” 如不包含雕版印刷术,许多人必定难以承受。
关于“四大创造”的学术争议
学术争议首要会集在两个层面。一是创造年代问题,涉及到优先权。二是怎么从全体上对四大创造重新认识和点评。
第一个层面的问题,首先看火药的创造和传达。江晓原教授以为,火药创造权难以不坚定,他的证明令人信服。 我国创造黑火药史料可追溯到唐代,最早清晰记载黑火药配方的是宋代,这是一个没有问题的根本现实。黑火药由我国先传入印度,再传入阿拉伯,之后进入欧洲,在史料上均有迹可循。 别的,火药终究指的是 “黑火药” 仍是 “黄色炸药”,有人以为黄色炸药比黑火药威力大得多,黑火药威力有限,应该是黄色炸药。但黄色炸药到1885年才进入军事用处,培根等赞誉火药“在全球范围内改动了工作的相貌和状况” “把骑士阶级炸得破坏”时,所指的无疑是黑火药。 关于印刷术优先权问题,首要是韩国对雕版印刷术的创造权提出了应战,但他们还难以不坚定我国的雕版印刷创造权,他们只在金属活字的运用上的优先权获得了世界认可。在活字印刷的原始创造上,毕昇要早于韩国。这方面江教授证明也是站得住脚的。 关于我国造纸术的优先权问题,江教授以为一些学者放宽了对纸的界说,如把 “灞桥纸” 也算进来,此举带来的结果,或许是我国在造纸上的创造优先权反而有或许丧,是自寻烦恼。 但因为近些年来,考古工作者在甘肃、新疆等地,屡次发现西汉 “纸”。特别是甘肃天水放马滩出土的西汉文帝时期的纸质地图残片,标明其时的 “纸” 可供写绘之用。这种纸用大麻纤维制成,比较粗糙。对这些西汉古 “纸” 的发现和进一步的研讨,使研讨者以为纸的创造年代能够上提早到西汉初期。他们以为这些出土 “纸” 尽管粗糙,具有纸纤维素纸的特征。
天水放马滩西汉墓出土的纸质地图残片 除了文物的发现和研讨外,传统造纸工艺的研讨也支撑纸创造年代的上推。对出土西汉 “纸” 的检测剖析标明,其纤维类似于用传统浇纸法造出的较粗糙的纸。 李晓岑教授以为,蔡伦选用的是比较先进的抄纸法,蔡侯纸质量更好。而蔡伦并非造纸术的原始创造者,是造纸术的重要革新者和传达者。笔者以为,最新的研讨尽管暂时还无法成为最终定论,但只会增强而不会不坚定我国造纸术创造优先权。 现在争议最大的是与攻略针来历相关的司南问题。 早在1928年,前史学家张荫麟提出,东汉王充《论衡·是应篇》 “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南指”中记载的 “司南” 或许是东汉最新创造的磁性指向器。而先秦文献《韩非子 · 有度》: “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也被以为是磁性指向设备。 王振铎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依照这一思路进行了恢复研讨,提出了“磁石勺—铜质地盘”的司南恢复计划。王振铎制成的多枚磁石勺大都也能够攻略。但他用的磁石尚不是很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其他人未能重复完成。 此外,史料记载也过于简略,因而也引起了许多质疑和争议,并对 “司南” 提出了多种不同解说。 江晓原教授以为,处理司南问题只要两条途径:要不 “发现一个古代司南什物,并且这个什物是天然磁石的,并且能够攻略”;要不 “用天然磁石复制出一个真实能够攻略的司南。已然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什物和复制品,那么司南迄今依然仅仅一个神话。” 但最近对司南的恢复研讨有了新的展开,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讨所黄兴博士用天然磁石复制出多个真实能够攻略的 “司南”。
黄兴收集到的天然磁石
黄兴制造的磁石勺
黄兴利用在河北省张家口市龙烟铁矿区内找的天然磁石,模仿古代工艺制成的勺子,指向性非常好。通过对古地磁学的研讨,黄兴还发现在司南提出的战国-秦汉年代地磁场水平重量的强度为现代的2倍左右,这为磁石指向供给了更好的外部环境。因而,这一问题仍值得进一步讨论。 江晓原教授在7年前得到的定论是:“我国人四大创造的创造权,尽管遇到一点点应战,但根本上仍是安定的。对这四个巨大创造,咱们依然能够以为是我国人的自豪。” 尽管争议依然存在,这必定论无疑仍是建立的,并且得到了进一步研讨成果的支撑。 另一层面的问题是,“四大创造” 是否是我国最大的四项创造,或者是最具代表性的创造,这方面的争议更大。 我国科技馆新馆树立时的代替计划是:丝绸、青铜、陶瓷、造纸印刷。江教授提出了A、B两组代替计划。还有其他学者也提出了不同的“四大创造”代替计划。这样的讨论当然是能够的,但 “四大创造” 是前史中构成的,新提出的代替计划能否得到遍及认可,也是值得置疑的。
由“四大创造”引申出的考虑
丁韪良在1901年出书的《汉学菁华》(The Lore of Cathay)一书中高度点评了我国的丝绸、陶瓷技艺和四大创造,但也指出: “一个古怪的现实便是,源于我国的技艺好像需求通过移植才能够获得高度的展开。见证一下火药、印刷术和帆海罗盘在使用上所获得的巨大改善就能够证明这一点。” 即 “四大创造” 尽管诞生在我国,但其发挥更大效果的当地是西方,最大的受益者也不是我国人。究其原因,与社会、文明环境有很大联系。
创造创造需求必定的环境条件。严重创造的发生和改善与使用都须以杰出的的社会环境、智力环境和文明环境为条件。 政治清明,科学发达,教育健全、思维自在,学术独立,立异得到鼓舞,创造创造方能不断涌现,并在经济展开中发挥其应有的效果。这次事情也从一个旁边面反映出咱们依然缺少合适立异的环境条件。 就学术观念而言,学生能够质疑教师的观念,郑教师的观念也确有可质疑之处。但学生实际上无意讨论教师的观念,质疑仅仅为了到达处理教师的意图。假如是为了学术讨论,也不会引发这样的结果。师生间缺少根本的信赖和合作联系,也就失去了展开正常学术讨论和争鸣的根底。 因而,燃眉之急怕是要培养适合立异的社会和文明环境,构成创造创造的激励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