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艺成为一种日子
羞 耻
文 | 陈鹏
接连三场,接连三场彭翔体现糟糕。脱手、穿裆、慢半拍,被对手接连破门。三场球丢了11个,创昆明野球史上丢球记载了吧。解救一个37岁门将的专一方法是扳平或超出比分,可我拼上老命也不行能连进11个啊。我骂他说,“你他妈的丢惠恩的脸!”他像落水狗相同耷拉着脑袋。10年了。10年前他刚来惠恩的时分那叫一个生猛,像鱼雷相同扑下单刀和爆射。惠恩的大门,他守了10年。
新的周末,我上半场进两个,下半场遭到几个生疏小子的逆袭,很快被逼平。两个球打得彭翔没一点脾气:一脚低射、一脚吊门。几个小子显着练过,他们牢牢操控了中场。15分钟后,小孙接我直塞球再下一城,对手很快再扳一球。3:3。不过,还有时间,不会像上星期相同输掉的。最终5分钟触目惊心。我咬牙一次次强突,但迟迟不能进球。是的,你猜对了,彭翔又呈现严重失误——对手角球,一个傻呵呵的老家伙原地站着,皮球砸中他脑袋飞进空门。彭翔本该钉在球门线上的,却冲出了小禁区。
他板着脸下场,手套扔在脚下。我现已不想骂他了。
“对不住——”
“究竟咋啦?”
他一声不吭。
“你好好说,兄弟们不会不论。”
他仍不吭声。
我觉得有啥东西,头发丝相同的小东西,遽然断了。10年前的彭翔多棒啊,一个生龙活虎的湖南仔刚来昆明,上了场就大吼大叫,能把对方前锋吓出尿来。10年过去了。10年。没几支部队能挺过10年。我说真的。我把湿透的球衣剥下,扔在草皮上。一只点水雀绕着边线小跑,遽然飞走了。
“下周不来了,请个长假。”他说。
没人说话。你总不能说,好吧别来了,再也别来了。小宝补了一句,“下周你肯定牛逼。这把年岁,输赢不重要嘛,只要杀手李才当欧冠踢。”是的,就我一个人当欧冠踢,咋啦?我错了?我没说。我什么也不想说。
他接连缺战,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水阳暂时守门,你不能说他的体现比彭翔更好,但也不比彭翔更烂。咱们接连三场拿下对手。大伙都快乐,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咱们猜他去哪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换岗了,一家保险公司。”小蒋说。
“是地产公司。”桂子说。
“管帐公司。他是老管帐。当年跑来昆明干的便是管帐。”本杰说。
这提醒了咱们。当年他从岳阳来到昆明的确是管帐,尔后好像干过许多其他。我还记住他那辆小奥拓换成夏利,之后卖掉夏利换了电动车。再之后,他干脆坐公交或骑一辆二手摩托杀奔海埂和红塔。咱们模糊知道他住在西站,详细哪里,没人去过。还模糊知道湖南仔没有昆明亲属,大约也没什么知己老友。最新说法来自小宝,称彭翔来昆明是因为女朋友跳楼自杀。跳楼?为什么是昆明不是岳阳?小宝说,大约,女的是昆明人嘛。为什么跳?更没人知道啦。这些蠢话我一概不信。我宁可信任他大学毕业就来昆明闯全国,经历像红塔四号场相同清清爽爽。
第7周,他来了。
像早年相同挎着蓝色小包,低着大脑袋,吭哧吭哧走进来。咱们盯着他,像审察一头公牛。其实老远就看见他了——竟然剃了光头,像本杰那样的大光头,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狗日的,还认得回来。”本杰说。
“老子差点报警。”桂子说。
彭翔嬉皮笑脸地说他回了一趟岳阳老家。咱们很快发现他脸上有伤,脑门儿上、额头上也有。咱们问他怎么了,不说清楚别想上场。其实他这副容貌是不行能上场的。我喉咙发紧。这在惠恩历史上仍是头一次。
“打架?你肯定打架了。”我说。
他没吭声。
“要么说,要么滚。”
他拽出门将手套,攥在手里。
“靠,打个架有哪样稀罕嘛。”他说。
“你说清楚。”
“她老公,叫了辅佐。”
“老公?”
“是。”
“哪个的老公?”
他眯着眼睛。球场空荡荡的。对手还没来。
“妈的!”他说。
“你说啊。”
“妈的!”他说。
“找他去?”
“我差点不回来了,留岳阳算球。”
“找他去!”
他摇着锃亮的大脑袋。
咱们久久没有说话。能听见风吹草地的声响。天空透蓝,白云大得像另一个国际。对手到齐了,三三两两拥上场所。彭翔坚持上场,没人拉得住他。走到门线上时,他大喊了一喉咙,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咱们赢了。这场球他体现完美,没让对手打进一个。之后他又没了音讯,谁也联络不上他。大伙很气愤——你不爱惜兄弟,兄弟们何须爱惜你?嘴上这么说,参与后仍是会打听他的音讯。不,没有音讯。我坚信他会回来的。10年了,没有一个兄弟真实脱离惠恩,没有一个人。咱们一个礼拜一个礼拜等下去,抱着某种信仰等下去。会回来的。会的。等着瞧吧。
接到彭翔电话是10月的一天夜里。他说他一向有我电话,我问他死哪儿啦?他说你来一趟,叫上小孙、小蒋,来一趟。他说了地址,远在昆明北郊。我挂了电话,站着,想了十来分钟。我没叫小孙小蒋。用不着叫上他们。我开车赶过去,他就在路旁边等我,灯火从远处洒下来。他问我,就你一个?我说,废话。他递烟给我,我拒绝了。这当地很偏,咱们站在一幢烂尾楼的门洞里,对面却像个高级小区,三层高的房子造型独特。亮灯的窗口不多,最多四成吧。风里有淡淡的苦味。
“那天晚上,就在那里。”他伸手指了指。那当地靠左,很黑,灯火难以抵达。一条硬邦邦的人行道,略高出地上。黢黑的沿街铺面仍是新的。连条狗都没有。
我没说话。
“他10点下班。”他说。
“哪个他?”我说。
“单人旁的他。”
“哦,”我说,“她呢?”
“6点就回来了。”
我半响没吭声。他说,真该叫上小孙小蒋。我朝黑私自啐了一口,说你想干出人命吗?他不再说话。
“给我一支烟。”我说。
他递给我,给我点上。打火机把他光溜溜的大脑门儿照得微暗发亮。伤痕好像全好了。他丑得像恐龙。
咱们聊起当年海埂五号场的那场存亡大战。也许是我开的头。我觉得应该是我开的头。
“你一气进3个,又被追回3个。下半场他们4:3反超了。最终时间仍是你杀手李一锤定音。4:4,那叫一个回肠荡气。”
我遽然有些激动,用力把烟蒂扔出去了。
“最终,最终点球大战——”
“你扑出两个。”
“3个。扑了3个。”
“3个?”
“3个!”他有点急了,“10号,19号,27号,3个。我记住清清楚楚。”
“对对,咱们罚丢两个。”
“第一个低平球,我没动就扑出去了。第二个打左路,我赌了一把,也扑出去了。第三个命运好,狗日的也打左路,半高球,我鱼跃出去,指头刚碰到,直接推立柱上。”
“咱们张狂扑向你,把你狠狠压在下面。”
“是啊是啊,小蒋的臭口水流我一脸。”
“我还记住那天早上海埂的泥巴味,草味,露珠味,桉树味。”
是的,咱们都记住。哪忘得了?咱们哈哈大笑。四周很黑。只要小区门岗透出灯火。里边没人。惠恩的经典大战呐,10年了,差不多整10年了。咱们点球打败对手跻身都市周末擂台赛四强。那场球,堪比诺坎普奇观。
“你没想过输?”他说。
我摇头。
“我知道,你一定能扳回来。”
我咧开嘴巴笑了。
“你扑点球的时分真酷啊。”
“我没压力。没任何压力。”
“我头一个上去罚的。我也没压力。咱们能赢。”
“对,我知道我能扑出去。不是两个便是三个。”
“最终一个,你扑出的最终一个,确定是27号?”
“27号。肯定27号。”
这时分,丁字路口走来一个男人。个子不算高,缩着膀子,看起来挺健壮,穿西装和皮鞋。脚步声咚咚直响。
咱们看着他,一声不吭。
他通过咱们,走进小区。当然没看见暗处的咱们。彭翔的脚在水泥地上擦了擦,就像扑点的鱼跃之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某幢高楼某扇窗户的灯亮了。
我把他的大手松开了。攥得生疼。
“你是全昆明最牛的守门员。你永远是全昆明最牛的守门员。”
“是吗?”他嗓音遽然沙哑,好像哽咽了,又好像没有。都是我的错觉。咱们从来没这么晚聚过,并且只要咱们俩。
“周六来吗?”
他没吭声。
“周六是场硬仗啊。来吧兄弟。”
他总算说话了,“海埂,仍是红塔?”
“红塔十号场。”
“再踢10年。”他说。
“好的,好。我陪你。”
咱们盯着金色的灯火,好久没有说话。
“走吧?”
他摸了摸脑门儿上昏暗的疤。
“走。”他说。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9年11月20日6版
本期修改 | 丛子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