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播剧《大明风华》榜首集就讲到朱棣发起靖难之役成功后,要求方孝孺替他起草登极诏书,方孝孺不愿,被诛十族。前史上,这一事情的实在经过是怎样的呢?
《大明风华》中,朱棣攫取帝位后,对孙子朱瞻基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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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2年,我国前史上的要害年份。
六月,南京城,乱如麻。方孝孺默坐家中,等候被捕的一刻。
城内布满通缉令,举国正在追捕上榜的29个“奸臣”,排名前五的是:
太常侍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文学博士方孝孺,御史大夫练子宁。
方孝孺榜首个被捕。精确地说,他是被“靖难之役”的胜利者朱棣派人“请”去的。
3年前,朱棣在北京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敌对侄子建文帝的削藩方针。出兵前,他的军师姚广孝跪地嘱托,说南京城破之日,方孝孺必定不愿屈服,期望不要杀他。
“杀方孝孺,全国读书种子绝矣!”姚广孝意味深长地说。
朱棣打下南京城后,方孝孺公然不逃,也不降。
坐牢后,朱棣一再请人去劝降,方孝孺终不从。
比及朱棣预备登极时,为了借势方孝孺在全国士人中的名望,便要他起草登位诏书。
方孝孺身穿孝衫,大哭上殿,见朱棣。
史书记下了两人的对话。
朱棣:先生请不要哀痛,我不过是效法周公辅佐周成王。方孝孺:那成王现在哪里?朱棣:他(指建文帝朱允炆)自焚,死了。方孝孺:成王不在了,为何不立成王之子为帝?朱棣:国赖长君(意为朱允炆之子年幼,不适合掌国)。方孝孺:为何不立成王之弟?朱棣:这是咱们的家事,请先生不要过度操心。
说完,命左右上纸笔。
朱棣:登极诏书,非先生起草不行。
方孝孺写了几个字,随即掷笔于地,大哭。且哭且骂:死即死,诏不行草。
朱棣:莫非你不怕诛九族?
方孝孺:便诛十族奈我何!
朱棣彻底被激怒,当场命人用刀分裂方孝孺的嘴巴,从脸颊割到耳朵。
别史记载,方孝孺的族员、朋友、学生,一个个在他面前被处死,他都不为所动。
轮到他的弟弟方孝友,他罕见地留下眼泪,弟弟反过来劝他,“阿兄何须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
整整杀了7天,总共杀了873人(一说847人)。
最终才轮到方孝孺自己。他慨然赴死,并写了一首绝命词: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奋兮,血泪沟通。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死时,年仅46岁。
这是我国前史上牵连最广的一次惨杀。方孝孺,尔后成为“骨鲠之士”的代名词,成为明朝最硬的“硬骨头”。
可是,关于他的死,几百年来的争议,才刚刚开始。
方孝孺,1357—1402年,浙江宁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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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身后,他的硬汉之名,盖过他的学识之名。但实践上,他在世时,学识才是他成名的根底。
他是明初最重要的思想家、文学家之一,年青时师从“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并成为宋濂最满意的学生。宋濂常把他比喻为“孤凤凰”。
朱棣的军师姚广孝称方孝孺为“读书种子”,后世理解为方孝孺只会读书,其实不然。
其时的“读书种子”,所指的精力内核,不只在于读书、学识一流,更重要的在于学以用世,以道事君,代表儒家的入世寻求。所以《明史》说,方孝孺“恒以明王道、致和平为己任”。
简略说吧,方孝孺是“横渠四句”——为六合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和平——的坚决践行者。
朱元璋在世时,曾两度召见方孝孺,称誉他为“异才”“勇士”,不过终未用他。老朱揭露的说法是,把帝国人才留给后代去用。
实践上,方孝孺的政治变革理念,与老朱树立的政治体制截然敌对。这才是方孝孺在朱元璋操控时期空有文名不见用的根本原因。
朱元璋在位期间,经过一系列独裁方针,比方废弃丞相、重用内监、施行间谍操控等等,极大地扩展了皇权,构成必定的君主独裁。
任何有碍他构建君主独裁政治的人和准则,都被他逐个整理洁净。
方孝孺的教师宋濂,在明朝开国后,根本已被搁置,后来还因“胡惟庸案”牵连,被贬谪而死。在朱元璋看来,宋濂倡议的仁政治国理念,现已过期了。
方孝孺的政治建议与乃师附近,倡议“仁德治世”。他提出“格君”之说,要把人君规训成品德与才智偏重的圣贤之主。
换句话说,老朱要的是“蛮横”,小方讲的是“王道”。政治不合的成果,是方孝孺坐了十多年冷板凳。
1398年,朱元璋逝世时,42岁的方孝孺已在汉中府学教授任上干了6年,心中满是抑郁。他在那年的立春,写诗抒情不得志的惆怅:
万事悠悠白发作,强颜阅尽静中声。效忠无计归无路,深愧渊明与孔明。
然后,这个想学诸葛亮的中年墨客,总算比及了天降大任。
朱元璋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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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任的建文帝朱允炆,召见并重用方孝孺,授为侍讲学士。
官品不高,但方位重要,有大把时机把他的治国理念灌输给新皇帝。
朱允炆凡是读书有疑问,就把方孝孺请来解说。遇到国务,难以确定,也会请人去咨询方孝孺。鉴于皇帝的信赖和恩遇,方孝孺在建文朝的位置,相当于国师。
君臣二人在治国理念上达到高度一致,朝中简直全部重要文书,都由方孝孺草拟。某种程度上,方孝孺成了新皇帝的代言人。这是方孝孺觉得能够大展拳脚的根底。
在方孝孺的推进下,朱允炆决计厉行仁政,进行政治改造。
这时候,文人从政的缺点,彻底暴露出来了。政治家从政,全部变革考究切合实践,而文人从政,最简略掉入抱负主义的圈套。
在进化论呈现并传入我国曾经,我国人知道的前史,不是线性开展,而是不断后退。儒家知识分子关于抱负国际的期许,不是在未来,而是在曩昔。详细来说,这个抱负国际,便是前期儒家推重备至的周朝。许多读书人以康复周制为一生尽力的方向,仅仅他们没有掌权,无法实践算了。
当然,脱离了前史开展的政治实践,必败无疑。最早全面康复周制的新朝皇帝王莽,便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架不住更多人仍然不死心啊。
在朱棣起兵发起“靖难之役”的4年时间里,方孝孺与他的忠诚信徒朱允炆,对依照周制变革朝政显示出极大的热心。他们整日在研讨怎么复古,建筑省躬殿,给城门改名字,还方案康复井田制……
应对如火如荼的军情,历来不是他们的榜首要务。
比及朱棣的戎行渡过长江,直逼南京,朱允炆才从康复周制的梦游中醒过来。
史载,“帝忧惧,或劝帝他幸,图兴复。孝孺立请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济,当死社稷”。
其时,朱棣孤军从朝廷戎行的缝隙中,冲到了南京城下,实践操控的地盘其实很小,大半个我国还在朝廷的号令之下。假如朱允炆弃城而去,施行战略转移,可彻底号令全国戎行反扑朱棣,所以臣下纷繁劝他出走,图谋重整旗鼓。
可是,方孝孺居然劝朱允炆“死社稷”。真是陈腐到家了。
失去最终一次翻盘的时机,朱允炆把自己弄失踪了,已然杯水车薪。而朱棣直接宣告了这名年青皇帝的死讯,接过帝国权柄。
能够说,是方孝孺的政治天真病,害惨了朱允炆。
朱允炆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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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被拘捕入狱后,体现出了孟子所说的大丈夫气魄,回绝与篡位的燕王朱棣协作,然后引起“诛十族”的血腥屠戮。
后世评论者以为,朱棣的血腥屠戮是方孝孺剧烈怼他,激怒了他的成果。说这话的人,实在太不了解朱棣了。
明清之际的大儒黄宗羲说,朱棣“天分尖刻”,而方孝孺是全国士林首领,只需跟他协作一条路;假如不协作,则“怨毒倒行,无所不至”,必定会把方孝孺拾掇得很惨。方孝孺激不激怒他,都是这个成果。
朱棣是个政治家,政治家的特性是,意图大于手法。朱棣装备攫取皇位后,只能以酷烈的手法来证明他的合法性。这些手法包含在肉体上消除朱允炆的死忠,在宣传上抹黑建文朝,以及毁掉敌对派的言辞、作品等等。
偏偏方孝孺是个硬骨头。
朱棣对其屠戮十族、焚毁作品,方针便是要消除方孝孺在儒林中的影响,震撼其他士人供认其时的政治实践。
关于方孝孺之死,最早的记载来自《奉天靖难记》,这书是朱棣操控时期,一部对靖难之役作出政治合理性解说的文献。书中把方孝孺美化成一个苟且偷生、跪地求饶的胆小鬼:
上(指朱棣)叹曰:“小子无知,乃至此乎?”时有执方孝孺来献。上指烟焰处谓方孝孺曰:“今天使幼君自焚者,皆汝辈所为也!汝死有余辜!”方孝孺稽首祈哀乞怜。遂命收之……丁丑,执奸恶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至阙下。上数其罪,咸伏其辜,磔戮于市。
与此一起,方孝孺及其学生的著作,被打成禁书,一概在焚毁之列。其时有个名叫章朴的官员,家中藏有方孝孺文集,他的搭档杨善知道后,马上去检举告密,成果杨善得到升官,章朴直接被处死。这现已带有文字狱的血腥气味了。
朱棣评论说:“除恶不行不尽,悉毁所著书最是。”
整个永乐朝,谈论方孝孺都是犯禁的,除非依照官方口径,把方孝孺当成乞怜摇尾的“奸臣”进行批评。
直到朱棣身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这种政治语境才有所改动。朱高炽屡次评论说,方孝孺、齐泰等人“俱是忠臣”。
这之后,士大夫才敢争夺为方孝孺平反。
平反的进程很绵长。到1585年,明朝皇帝才初次以官方方式为方孝孺平反,间隔方孝孺殉难,现已曩昔了183年。
每一个前史时期的人,提起方孝孺,实在意图都不是为了方孝孺,而是为了因应时下的实践问题。尤其是明末,世乱道衰,内忧外患,士人回忆方孝孺的时令,借以表达对实践政治的不满。
明末官员遍及只会打嘴炮,遇到变局,跑得比谁都快。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后,明朝最终一个状元、张嘴闭嘴“宁死不从贼”的杨廷鉴,看到李自成,跪倒在泥淖中,三呼万岁,然后才敢动身。后来,杨廷鉴与另一名明朝官员争着要给李自成起草登位诏书,两人厮打在一起,把衣服都扯破了。
明末史家计六奇写下了这个局面,想起方孝孺宁诛十族也不为朱棣草拟诏书的前史,评论道,明末士人屈节忘义,节操掉了一地,这是当年朱棣屠戮忠臣的报应啊。
王夫之说,方孝孺死,“读书之种绝于全国”。
全国读书人真的便是只埋首学识,不问对错,但求活命了。时隔200多年,正应了最初姚广孝特意叮咛朱棣的那句话。
朱棣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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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学识好,人品好,有节气,这是数百年来公认的实践。他被誉为“程朱复出”“有明之学祖”“当世文章榜首人”等等。
这些,是任谁也无法抹杀掉的。哪怕是朱棣,大权在握时,能够安排写作班子美化、诽谤方孝孺;可是,朱棣身后,前史点评的天平,仍会趋向实践一边。
不过,咱们在必定方孝孺的精力的一起,也应该对前史人物作一番全面的分析,不能以精力包括全部。
在实践的政治生活中,方孝孺的才干、气魄和识见,存在很明显的短板,远不如后世的张居正。
要知道,具有品德洁癖的人,是难以担任政治变革的。在这方面,张居正的手腕和权谋,尽管被人诟病,但这恰是其得以推进帝国变革的原因。而方孝孺,虽有变革全国的抱负,无法品德癖太重,过于爱惜羽毛,最终便是以误国收场。
后世推重方孝孺,也仅限于品德、学识层面的必定。他成了帝国的一个品德榜样。
咱们神往品德节气,不忍前史上任何一个骨鲠之士的业绩遭到沉没,这是中华民族得以砥砺六合间数千年,而文明一脉相承,不曾中止的底色。正如鲁迅所说,“这便是我国的脊柱”。
但咱们也应理解,起浮在这层底色之上,是每个年代应对详细应战的烘托之色。说到底,前史上的人,无时无刻都在与这层层新染的色彩打交道,这才是真实的日常,处理问题的出口。
咱们应该品德榜样,也需求能干事的人,需求处理实践问题的人。
点评一个前史人物,品德时令很重要,可是,品德时令不是仅有的规范。尤其是,用人品去谈论政治人物,会显得非常天真。
权谋欠好,但退让有时候是有必要的。正如动嘴的人永久干洁净净,着手的人则不免感染泥巴。
不是只需“死”才干赢得前史的尊重。生,有时候比死更难。我国前史上不乏这样的情形:猛士赴死前,吩咐火伴快走,说“君为其难,我为其易”。
但是,这个社会上的很多人,由于推重方孝孺式的死法,导致对前史上其他人物的观点,显得非常简略粗犷:面对权利替换,这个人能不能死,能死则英豪,不能死则狗熊。
恕我直言,这就叫脑筋简略。
我写过赵孟頫,写他在南宋消亡时没有像他的族兄相同殉国,而是降了元朝,用生计换取了艺术上的大成。
我写过谭嗣同和梁启超,戊戌政变时梁启超和谭嗣同的诀别,谭嗣同挑选了死,但他要求梁启超活下去。一个自愿赴死的人,却对一个艰苦逃生的人,表达了最大的敬意,“去留肝胆两昆仑”。
有的人担任死,有的人担任生。只需他们的挑选,有利于准则的改进,有利于文明的传承,并且不会对民众形成损伤,不管存亡,都值得问候。
我尊敬方孝孺的死。说实话,在那种情况下,他也只需死,才是真实的方孝孺。但我也常常为他的死感到怅惘,600年曩昔,他所保卫的正统性,他所保护的老朱家的皇位承继次序,早已变得毫无价值。
他不吝以873人的性命为价值死守的东西,居然变得非常可笑。整个血腥事情中,只需死守的精力有含义,而死守的东西全无含义。
我经常在想,要是方孝孺像200年后的布鲁诺相同,死守的是科学真理,而不是皇权正统,那该多好!
参考文献:
[清]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
[清]计六奇:《明季北略》,中华书局,2012年
樊树志:《明史讲稿》,中华书局,2012年
王春南、赵映林:《宋濂方孝孺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王伟、刘喜涛:《从明清两代方孝孺点评看士人与政府的博弈》,《求索》,2011年第8期
赵伟:《以道事君:方孝孺与明初士大夫政治文明》,《东方论坛》,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