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图1)位于北京紫禁城中轴线上,是内廷后三宫之一。它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在明清两朝曾历经数次焚毁与重建。明代时坤宁宫是皇后起居的正宫,其内部格局基本同乾清宫一样可分为三部分:正中为敞间,作为皇后临御接受朝贺、册封等典礼时使用,东西暖阁则为皇后的寝居之地。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坤宁宫重建,其旧有的建筑格局被全面修改。我们今天所见坤宁宫的格局,应当就是始自那个时候。
图1 坤宁宫外景
坤宁宫面阔七间(若将坤宁宫东西两个夹道也包括进去的话,则实为面阔九间。但在本文中,我们不将这两间夹道囊括在讨论范围之中),进深三间。这七间中,西边五间为祭祀场所,东边两间为暖阁,自康熙帝大婚开始,东边两间成为帝后的洞房。坤宁宫的门不像别的宫殿多用棱花槅扇门,而是仅用了两扇非常普通的板门(图2),这正是模仿了沈阳故宫清宁宫的规制。不仅如此,坤宁宫的门开在了中轴线偏东一间(即东三间),这也与清宁宫相同,符合满洲口袋房的特征。只不过由于清宁宫是单层檐建筑,故其匾额直接悬于门上方,而坤宁宫由于是重檐庑殿顶建筑,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视觉上的美观,其匾额悬在了两层檐之间,并且是处于中轴线的位置。但可以明显看出,无论是建筑内的布局,还是整个建筑的装修,坤宁宫都是一座“翻版的清宁宫”。
图2 坤宁宫门
坤宁宫的地理位置、功能作用,都决定了它是紫禁城内相当重要的一处建筑。近几十年来,人们对于坤宁宫的研究囊括萨满祭祀、清帝大婚、建筑布局、原状陈列等方方面面。然而,关于坤宁宫西一间的记述,无论是当时的档案、文献,还是今人文章、专著,都相对较少,这不得不让人对其产生种种思考与疑问。
西一间的入口在哪里?
坤宁宫西边的几间是用来祭祀的场所,但实际上现在我们能看到内部情况的只有四间——从西二间到东三间。西二间到正间为一个整体的空间,其北、西、南三面为连通的万字炕。南炕边有直棂吊搭窗,支起后可见内部装有玻璃。西炕紧贴西墙,设置有关帝像及神幔、低桌、供器、髹漆黄亭、叩头桌等朝祭陈设。西二间(图3)北炕后为墙,西三间和正间(图4、图5、图6)北炕后则为盲窗,这两间设置有蒙古神、画像神、无字神牌以及神幔、低桌、腰铃、手鼓、花梨木拍板、供器等夕祭陈设,炕前的地上还铺有宝相花纹饰的地毯,毯上有吃胙肉的坐垫。东三间(图7)也就是坤宁宫开门的那一间,其内为一灶间,灶台上有三口煮肉用的大锅(图8),东墙上还有灶神牌位,灶间前设置有锡面的杀猪案桌,案前还有两只锡里木槽(图9),用来盛装猪血。灶间东南侧则摆放了两个用来盛放净水的青花龙纹大缸(图10)。这些根据档案而恢复的原状陈列很好地帮我们再现了当年的场景。
图3 坤宁宫西二间。可见西炕上的陈设和北炕后的墙
图4 坤宁宫西三间(左)和正间。可见北炕后的盲窗
图5 坤宁宫西三间陈设
图6 坤宁宫正间陈设
图7 坤宁宫东三间陈设
图8 坤宁宫东三间内的灶间
图9 灶间前的锡面杀猪桌案和木槽
图10 盛放净水的青花龙纹大缸
首先让人感到“神秘”的就是西一间的出入方式。庄严先生在《前生造定故宫缘》中曾有如下记载:“第四间(即西一间)无门,将窗锁启开,窗即两分,与门无异。且别的窗无锁,此窗独有锁,别的窗下无梯,此窗有木梯,均可证明此间屋本无门,就以窗作门。”(庄严:《前生造定故宫缘》)
我们按照书中的记述,来看一看坤宁宫西一间的东西南北分别是什么样子。如前所述,坤宁宫正面仅在东三间开有一门,因此西一间正面必然无门。西二间的西墙紧邻西一间,但这墙上并没有门,这也代表着从西二间无法到达西一间。西一间西侧是夹道,夹道的东侧墙上同样没有门,看来从西一间东西两侧进入的可能是完全被排除了。
我们再绕到坤宁宫的北侧,能够正常的看到坤宁宫正中的三间开门,但此门实际上“闭而不开”(朱偰:《明清两代宫苑建置沿革图考》),并且这三间比其余四间进深要宽。这也就是说,坤宁宫的西一、西二、东一、东二这四间的北墙位于一条水平线上,而中三间的北墙则是在这个水平线上往北又多出了一间。如果仔细观察坤宁宫的内部陈设就可看出,西三间、正间和东三间的北侧都是用纸糊住的盲窗,而东一、东二、西二间则均是以墙作为最北端的封闭。也就是说,盲窗后实际有一夹道,夹道北就是坤宁宫的三间北槅扇门(傅连仲:《坤宁宫祭神祭天》)。鉴于中三间的盲窗与其东西四间北墙同处一条水平线,所以坤宁宫北面的小夹道实际是一条“死路”——它无法向西或者向东通向西二间、西一间或是东二间、东一间。可见,西一间的北、东、西三面都是封的严实的墙,没有一点的通道或是门可以出入。
这样一来,进入坤宁宫西一间的方式,就只剩下南边这条路。坤宁宫西一间的窗户被两块白漆木板所挡住(图11),通过翻看老照片,我们发现在1900年日本人小川一真所拍摄的坤宁宫照片中,这两块白漆木板就已经出现(图12),看来我们现如今所见正是“保存了原貌”。摘下木板,里面果然有两扇带锁的窗户(图13、图14)。至于庄严先生所言的“窗下有木梯”,傅连仲先生曾提到过:“西暖阁一楹,前窗台处里外均设活动木阶梯。”(傅连仲:《坤宁宫祭神祭天》)看来在过去,坤宁宫西一间内外都有可以移动的木梯,我们在一张坤宁宫祭神间的老照片(图15)中发现了一个细节:坤宁宫南炕的边上放置有三级台阶的木楼梯,这个楼梯的高度要略高于炕,但是和坤宁宫的窗台高度却恰好相符,看来这个木楼梯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进入坤宁宫西一间时放在外面的楼梯。在平时不用的时候它就被摆放在南炕边,用时再“请”到西一间窗外。看来,坤宁宫西一间的入口就是其南窗,摘掉这两块白漆木板,再将窗锁打开,即可由梯进入室内。
图11 坤宁宫外观,可见其西一间上被白板挡住
图12 1900年小川一真拍摄的坤宁宫,可见当时西一间就已经被白板挡住
图13 坤宁宫西一间卸下白板后
图14 坤宁宫西一间窗户近景
图15 坤宁宫祭祀区域旧影,从中可看到南炕边有梯
西一间当作何用?
坤宁宫西一间的第二个“神秘之处”则在于其用途。据朱家溍先生记述,西一间为“存贮佛亭”之所(朱家溍:《坤宁宫原状陈列的布置》)。而清室善后委员会在其《故宫物品点查报告》中曾提到,坤宁宫西一间为“停放神亭之所”(清室善后委员会:《故宫物品点查报告》),点查人员还在室内发现了“供佛菩萨大亭一座”。(朱家溍:《坤宁宫原状陈列的布置》)庄严先生也曾说过:“(西一间)屋内有木制神亭一座,亭内有龛,龛内有黄绫褥垫,但无神像,亭外乱堆木器、及毡褥甚多、颜色新鲜美丽,有人疑是宣统大婚时用的。”(庄严:《前生造定故宫缘》)而傅连仲先生说的则更加具体:“内正中南向设木制大佛亭,每年正月初二日由堂子迎神还坤宁宫,司俎奉安神位于亭内。”(傅连仲:《坤宁宫祭神祭天》)其它关于西一间功能的记述,也多是仅提到“存贮祭祀用品”或是“存贮佛亭”而已。
这种利用夹室存放物品的做法,在清宫中并不罕见。太和殿东西夹室和保和殿东西夹室都曾被当作“库房”。据记载,“所有先朝朱笔,恭请至太和殿东夹室,永远尊藏”,“立春日,礼部官属及顺天府府尹、府丞进春山宝座,交掌仪司,奉藏太和殿东暖阁。”(章乃炜:《清宫述闻》)“每岁立春所进皇后春山宝座,贮保和殿东暖阁。”(傅连仲:《坤宁宫祭神祭天》)可见,利用夹室来贮藏物品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
既然傅连仲先生说“每年正月初二由堂子迎神还坤宁宫”,那么在佛像摆放于佛亭内期间,也很有一定的概率会有小规模的祭祀于西一间进行。我们虽未能得见西一间内部的详细情况,但鉴于西一间是个狭长的空间,故作为佛亭类形态的建筑必定不会占据西一间的全部,这也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佛亭到西一间的南窗必定留有一些空间。同时,我们还发现,坤宁宫西一间的直棂窗和其它几间直棂窗的开合方向不同。其它几间的窗户都为上部有轴,打开时下部向上开启,并有钩悬挂于前出廊的天花之下。而通过观察转轴,我们发现西一间的窗户是左右开启的形式。经过测量我们还发现,西一间每扇窗的长度是156cm,而窗轴到前檐柱的距离大约为160cm左右,其长度十分接近。两扇窗户打开后,仿佛两扇屏风,把西一间外前出廊的位置独立隔出来,恰好可以供西一间祭祀使用。由此,西四间祭祀活动与西一间可以同时进行,并且还能实现“互不打扰”。再观察仿照坤宁宫建造的宁寿宫西一间的南窗,同样采用了两扇左右开启的方式,并且在每扇当中又隔开为一大扇和一小扇。较之于坤宁宫,宁寿宫的前廊要局促很多,如果将西一间的两扇窗户直接开启,则其长度已超过前廊宽度,但正因为每扇窗户上隔出来的大小扇可以折叠,就使得其长度仍旧可以与前廊的宽度相符(图16)。这样的设置,笔者认为是古代匠人的有意为之,也一定是根据祭祀活动的需要而设计的。
图16 宁寿宫西一间,可见其每扇窗户可“稍微折叠”
通过上面的分析与叙述,我们大家可以发现,无论是从出入方式还是使用功能上来看,“神秘”的坤宁宫西一间都与坤宁宫建筑的满洲属性密不可分。作为紫禁城内满洲建筑的核心,坤宁宫既是萨满教供奉与祭祀的场所,又是清帝保持满洲寝居方式的场所,与此同时,它还是紫禁城满洲建筑风格最为浓郁的一处建筑。而本文所讨论的坤宁宫西一间,则正是坤宁宫上述风格的体现。实际上,紫禁城带有满洲元素的建筑远不止坤宁宫。前面提到的宁寿宫,便是一座“翻版的坤宁宫”。这座建于乾隆朝中后期的建筑,从内到外几乎全部仿照坤宁宫而建。开在东三间的板门与“口袋式”房、糊在外的窗户纸与直棂吊搭窗、东三间内的灶间与宫殿北侧的烟囱、西边五间的供奉祭祀功能和东边两间的寝居功能,这些都与坤宁宫如出一辙,自然,如我们刚刚所讨论的一样,宁寿宫的西一间也与坤宁宫的西一间功能相同、风格一致。而在皇子们居住的南三所,同样曾存在着“万字炕”、“口袋房”的格局(阎崇年:《清宫廷建筑的满洲特色》)。考虑到皇子们作为满洲民间传统文化与习俗的传承者的身份,其寝居之地内按照坤宁宫、宁寿宫一般建造也就再正常不过了。除此之外,西六宫中永寿宫后殿东西配殿、启祥宫后殿东西配殿、长春宫后殿东西配殿也均曾在清初进行过“口袋房”、“直棂窗”的满洲风格改造(周苏琴:《体元殿、长春宫、启祥宫改建及其影响》),不过,随着咸丰朝对启祥宫、长春宫区域的大规模改造,这两宫后殿东西配殿中的满洲风格已荡然无存,现如今,仅有永寿宫后殿的东西配殿留下了满洲元素的遗迹。
平心而论,由于条件有限,笔者在这里只是依据现有的材料和合理的推断对坤宁宫的西一间作了一次较为浅显的探究,但无论如何,西一间作为坤宁宫“满洲属性”重要组成部分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相信随着未来更为深入的发现与研究,“神秘”的坤宁宫西一间也终将不再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