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苗炜，专栏作家
埃丝特 佩瑞尔，比利时人，在纽约做了很多年的心理咨询工作，专注于婚姻咨询。前来寻求帮助的夫妻，有不少到最后还是决定分开，埃丝特就会给他们布置一个作业，发给他们一张纸，让他们写下，当年爱上对方时，爱的到底是什么？对方的哪些品质还会让你赞叹等等。
这样做的目的，是让离婚的两个人能记住对方的好，不至于完全否定在一起度过的最近一段时间。电影《婚姻故事》开场，男女主角那一段爱恋的告白，实际上的意思就是婚姻咨询师留的作业，他们在分开时，回想当初为何会走到一起。
《婚姻故事》剧照
埃丝特 佩瑞尔还有一份作业，是让前来咨询的夫妻两个各拿一张纸，中间划一条线，左边写，当你想到爱的时候，你会如何；当你感到被爱的时候，你会如何等等。右边写，当你想到性的时候，你会如何；当你有欲望的时候，你会如何等等。左边是爱，右边是性。咨询师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让夫妻们重视婚姻中的性，如果夫妻两人在性爱上不那么糟糕，他们的婚姻也会好点儿。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其实很怀疑这种“作文”，言词中有多少欺骗，文字中就会有多少矫饰，离婚的夫妻恐怕很难平静地写下对方的好，婚姻中的夫妻恐怕也很难写出自己压抑的性幻想，诚实地面对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埃斯特说她每天在办公室里，遇到的都是现代婚姻观念的消费者，他们购买了婚姻这种产品，把它带回家，然后用着用着，发现它坏了，里面缺了几个零件，所以要到修理厂来修理。她说，消费主义观念在影响婚姻，没什么东西要用一辈子，婚姻也不例外。
她说，她经常感到自己一半的身份是咨询师，另一半的身份是哲学家，还是存在主义哲学家，因为来访者总要跟她讨论选择、人生意义这些存在主义哲学关注的核心问题，说到婚外情的时候，他们总会用一些很正面的词——青春焕发，重生，变得更强大，回复元气，焕然一新，充满活力，解放。他们有了一桩秘密，有了期待，有了对另一个身体的渴望，最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一种意义。
《婚姻故事》剧照
孤独的人在婚姻中找到安慰，找到爱，找到意义。然后在婚姻丧失自我，再重新寻找自我，寻找新的意义。如果理性地看，这事儿实在有点儿折腾。人们是为了性爱而结合吗？是为了钱而结合？是为了繁衍后代而结合吗？还是，为了爱情而结合？现代人对婚姻的看法的确发生了转变，心理学家用两个词来描述这种转变，原来的婚姻叫“基石模式”，现在人们对婚姻的期待是“顶点模式”。
简单来说，“基石模式”是我们两个结婚，我们两个一起奋斗，一起挣钱，然后生孩子，养育下一代。“顶点模式”是另外一种状况，我经济独立，事业上小有成就，你经济独立，事业上也蒸蒸日上，我谈过几次恋爱，现在想稳定下来，你也玩够了，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咱两个碰上了，怎么瞅都那么合适，那咱两个结婚。
慢慢的变多的年轻人会用“顶点模式”来要求婚姻，婚姻是把许多糟心事都解决了之后才会考虑的问题，人们先寻求自己的稳定感，然后才会寻找另一半，看看婚姻能不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婚姻故事》剧照
这种说法倒的确能解释为什么现在的结婚率低，结婚的年龄在推后。生存是一件艰难的事，体面的生存更难一点儿，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能托付一生的人更难。即便你处在“顶点模式”下结婚了，也不能保证这个顶点不下滑——收入可能下降，工作可能失去，家里老人更老了，需要你付出更多的努力，人生那么长，总有新的困难打倒你。又或者，遭遇出轨。向左向右向前看，未来总有很多坎儿在等你。如果从更宏观的角度看，一个年轻人嫁给另一个年轻人简直是奇迹。这些所谓宏观层面，是我的一些感受，并没什么数据支撑，但这些感受较为强烈，写下来供参考。其一，对家庭的看法趋向负面。如果你有较为强烈的自由主义倾向和个人主义倾向，可能就会注意到，大多数时候，我们的家庭带给我们一种压抑的感觉，父母的观念陈旧，家庭气氛并不轻松。许多人会讨论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长辈会说，婚姻是人生大事，可他们自己并没有在婚姻中呈现出多少的幸福。在中国的现实环境中，婚姻很难是两个人的事，多多少少会是两个家庭的事。这非常麻烦。
《婚姻故事》剧照
其二，原有的家庭关系其实就是在破碎的。对传统家庭价值观最直接的破坏是工作，想要好工作就要离开家，就要去大城市，即将到来的“春运”实际上就是“国内移民”的一个表象，年轻人习惯了和父母的分离，父母也开始习惯了这种分离，家庭不再是个人发展的支撑，家庭也很难提供你竞争时的资源，有时候你想有一个好前途，就一定要离开家，甚至会把家当成桎梏。这实际上会进一步让人们对家庭的看法趋向负面。
《婚姻故事》剧照
其三，如果性能从婚姻中脱离开，生育似乎还是婚姻的一个动机。可这个动机也不够强烈，人们更倾向于晚婚、不婚，晚育、不育。2015年一项调查，224个国家和地区中，日本、韩国、新加坡的生育率都排在200开外，中国大陆排在第186位，东亚是非常重视家庭伦理的地方，但现在，他们生儿育女的愿望在降低。这里面有孩子教育成本的问题，人们离开家庭，努力工作，两个人一起生活，固然能降低生活成本，但如果供养一个孩子，这个成本就急剧放大。孩子会吞噬你的金钱和大量的时间，在日趋激烈的工作竞争中，这种对时间的吞噬是难以负担的成本。
《婚姻故事》剧照
其四，人们越来越孤独了，但也有越来越多应对孤独的办法。现代人其实在从事两份工作，白天为老板打工，下班之后打游戏看视频，为游戏平台或视频网站创造流量，白天夜晚还都为社会化媒体的繁荣尽一份力。如果一个姑娘，结婚后发现丈夫更喜欢在夜晚打游戏而不是和你聊天，那大概说明，他已经更喜欢技术进步带来的新的排遣孤独的方式。虚拟世界能钝化我们对真实的生活的感受，让我们更容易忍受真实的生活带来的屈辱、痛苦、卑微和孤独，说实话，你认为爱情有这么大这么真实的力量吗？
《婚姻故事》剧照
以上这些话，是我看完电影《婚姻故事》的一些感受。不过，我还看到一条新闻，说2020年2月2日星期天，民政局不休息，会开放婚姻登记，因为这一天是对称日，蕴含着爱你爱你的意思，有许多人会选在这一天登记结婚，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啊。
不管怎么说，结婚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