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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以王之。
本文转自群众号:刘三解freestyle
看一个人,不能听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
读史,相同如此。
一
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
(汉高帝十二年)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皆绝无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令郎无忌五家。”
这里有一位与“秦始皇帝”并排的“秦皇帝”,由于“子婴”被赵高拥立时仅仅秦王之位,天然不或许是他,只能是“秦二世”,他的守墓人二十家,比秦始皇和陈胜(另:《陈涉世家》记守冢人为三十家)都多,阐明至少在生命行将完结的刘邦心中,秦二世与信陵君(他敬慕信陵君,史有名载)都是重要的前史人物,当然,陈胜能和秦始皇以及六国闻名君主同列,也阐明晰他的位置比较帝王。
吊诡的是,这里边没有提及“义帝”楚怀王和“西楚霸王”项羽,后者是刘邦的敌人,以鲁公之礼安葬,没有计较也说得过去。
那么,“义帝”楚怀王这个“旧主”,为什么也不在其间呢?
已故史学大师田余庆先生在《说张楚》一文中提出,在秦汉之交的短短数年之间,虽然如流星一般时刻短,“张楚”政权仍是其时的“六国人”认可的“正统”地点,一个显例便是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其间《五星占》五星行度和另一种古佚书的干支表,跨过秦、汉编年,夹处其间的是“张楚”编年,而无“秦二世”年号。
《五星占》的搁笔下限为汉文帝年代,足以阐明,在西汉初年的贵族、布衣的遍及认知中,“张楚”是一个代表年代的“正统王朝”。
要了解田余庆先生的结论,需求遍及一点前史常识,那便是“奉正统”的标志之一,就“奉正朔”,“正”即正月,“朔”即元日,代指的便是“编年历法”,所以,在秦始皇统一全国之后,即令全国以“十月”为岁首,用“颛顼历”,后世汉武帝更制之后,则以“正月”为岁首,颁行“太初历”。
所以,“编年”“正朔”,便是最重要的政治标志,而在民间传达的书中,以“张楚”编年,无疑阐明其时的群众观念中,秦始皇驾崩前的秦朝仍是“全国正统”,而秦始皇驾崩之后,已确认进入“张楚”为全国正统的新年代,“秦二世”虽名为皇帝,不过是与“张楚”坚持的一国算了。
田余庆先生在《说张楚》中还提及:
《史记》立月表记秦末事,不名曰“秦汉之际月表”,而名曰“秦楚之际月表”,阐明司马迁清晰地意识到楚在秦末前史中具有共同位置。
《史记》中的月表系年未用张楚而用楚义帝,是以义帝代表楚;《史记》中的本纪不立陈胜而立项羽,是以项羽代表楚。与帛书比较,《史记》尊楚虽旧,但张楚陈胜的位置却被义帝、项羽替代了。《史记》以陈胜入世家,比帛书书法降了一等。
历代史家对《史记》立《陈涉世家》事,谈论甚多,但都难于说透其间的道理。由于,若是如司马迁所说尊重亡秦首事,则张楚之功不在项羽之下,虽立《陈王本纪》亦无不可;若从陈胜不继世而亡言之,比诸侯立为世家也不合适,入列传就能够了,又何须立世家呢?
田余庆先生以为这是《史记》的瑕疵,“书法于此确有缺点,不惬人意算了”。
不过,辛德勇教授对此却有不同定见,他在《馬王堆帛書“張楚”注記與《史記·秦楚之際月表》之尊漢、尊楚問題》(《出土文献》第六辑,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讨与维护中心、李学勤编,中西书局,2015年4月出书)一文中指出,《五星占》等帛书干支表中的“张楚”字样,实为其时的作者增加的“注记”,也便是这一年呈现重要事情的“注释”,没有秦二世编年而由秦始皇编年代之,也是作者为了便于编年,而非政治态度,不存在什么“尊楚”“尊汉”的初衷,至于司马迁在《史记》中的“对立”则不能称其为对立。
尤其是指出《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中的“太史公曰”还有深意: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於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国内,卒践帝祚,成於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授命若斯之亟也。
翻译过来便是,太史公个人定见:发问于陈胜;灭秦依赖于项氏,不仅仅项羽,还包含之前的项梁;最终是“汉家”平定国内。五年之间,号令三嬗,也便是三次“搬运”,自古以来,没有授命立朝如此敏捷的。
另见《史记·太史公自序》:
秦既凶狠,楚人发问,项氏遂乱,汉乃扶义讨伐;八年之间,全国三嬗,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五年之间,号令三嬗”与“八年之间,全国三嬗”,也是辛德勇教授侧重评论的问题,他指出:
“三嬗”实为“改变三次”,也就由秦至义帝之楚,义帝之楚至项氏之楚,项氏之楚再至刘氏之汉,四家替换三次,是为“三嬗”。
这个解说,假如仅就《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的编年来看,完全正确,也应该契合太史公的初衷,归于其通过深思熟虑之后对编年的“谨慎”编列。
问题是,司马迁在汉武帝年代的“谨慎解说”不等于在西汉初年的“解说”,文本的无懈可击,并不代表现实的“实在”。
还能够说,恰恰相反,由于西汉初年由于政权草创,利益牵扯极多,对许多王朝“合法性议题”的结论,往往陷于自相对立的地步。
比方汉初的“水德”推定,乃至于汉为“水德”服色却定为“外黑内赤”,而旗号依旧如旧的“尚赤”,到了汉文帝年代又争辩汉实为“土德”,直到汉武帝年代才正式改服色、正朔,算是尘埃落定,至于汉景帝年代辕固生与黄生关于汉高祖是“汤武革命”仍是“篡逆”的争辩,更是直接被皇帝亲身叫停。
恰恰是前史遗留问题太多,才给后人供给了那么多“无懈可击”的时机。
二
至于“无懈可击”的《史记》,与帛书《五星占》中将“张楚”视为特别时刻点的相似说法,在《史记·天官书》也有:
秦始皇之时,十五年彗星四见,久者八十日,长或竟天。其后秦遂以兵灭六王,并我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因以张楚并起,三十年之间,兵相骀藉,数不胜数。自蚩尤以来,未尝若斯也。项羽救钜鹿,枉矢西流,山东遂合从诸侯,西坑秦人,诛屠咸阳。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
此处,秦始皇之后即接“张楚并起”,进而为项羽合纵诸侯灭秦,然后是汉之兴,也能够说是“三嬗”。
结合上文中为先代帝王设守陵户的记载可知,这种认知对立,或许自刘邦开端就现已埋下了,司马迁仅仅面临对立百出的官方记载进行了挑战和记载算了。
读史至此,有必要留意视角的差异,总计有五个:
(1)《史记·高祖本纪》编年,这是汉初视角,正统为秦始皇帝——二世皇帝——刘邦,可是供认陈胜为“楚隐王”,不提“义帝”“项梁”“项羽”编年;
(2)《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编年,正统为秦二世——义帝,陈胜为“义帝”之楚的前身;
(3)《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叙说的三家为陈胜——项氏——刘邦;
(4)《史记·太史公自序》,叙说的三家为楚人——项氏——汉;
(5)《史记·天官书》,叙说的三家为张楚——项羽——汉。
五者对照后可知,便是两个大类:
(1)秦——楚(张楚、陈胜、义帝)——项氏——汉(包含上述2、3、4、5);
(2)秦始皇帝——二世皇帝——陈胜——刘邦(包含上述1)。
差异其实一望而知,便是对“项氏”的位置认知的差异。
汉初刘邦的认知中,“义帝”和项氏,归于被遮盖的部分,并不期望将其视为“正统”,但这就存在一个逻辑缝隙,那便是,“时刻溜走了”,陈胜的“张楚”只要1年,到“汉元年”还有1年多的空档,关于西汉的官方叙事而言,这种“小问题”无所谓,可是到了“修史”的时分,“时刻”就成了大问题。
所以,司马迁有必要清晰“三嬗”,才干补上这中心的时刻空缺,而《史记》有《秦始皇本纪》《项羽本纪》《高祖本纪》,却无“秦二世本纪”“陈涉本纪”和“义帝本纪”,现已表明晰底子情绪。
“秦二世”业绩依附于《秦始皇本纪》之后,“陈涉”业绩单列于《陈涉世家》,便是将陈胜起义树立“张楚”次序之后与“秦国”的坚持,视为“有土诸侯”与“非正统皇帝”的坚持,即无“秦朝”、无“楚朝”,而是“秦楚之际”。
“义帝”无本纪而项羽有本纪的原因,则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中明言:
西楚主伯,项籍始为全国主命,主十八王。
也便是说,西楚为“主伯”,也便是诸侯中的“家长”“长子”,且项羽自此开端为“全国主命”,也便是操纵,为十八位诸侯王之主。
三
那么,项羽与“义帝”的联系是什么?见《史记·项羽本纪》: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全国初发问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露出於野三年,灭秦定全国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全国,立诸将为侯王。
项羽的解说十分直白,为了反秦的大方针,所以才“假立诸侯后”,“假”便是“权宜”“署理”的意思。
不过下面“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以王之”这句话就有不同解说了:
能够解说为,义帝没有劳绩,所以,诸有功将相,应该割裂其名义一切的全国土地而为王。
也能够解说为,虽然“义帝”没有劳绩,但依旧应该分给他土地,立他为王。
按照《史记》的表述,项羽带领入关灭秦的诸将,立楚怀王为“义帝”,然后分割全国,实质上现已废止了诸将身世的各诸侯国的王权,这是以“楚”之君夺“五国”之君的土地,也便是最终一次使用“义帝”的牌位,“先夺”。
“夺地”之后,再换一个规范来“分”,便是“劳绩”,并清晰点出“义帝虽无功”,“虽”假如不是衍字,则代表着项羽的良心,仍是要给“义帝”留一国诸侯的血脉的。
也便是说,项羽以“灭秦劳绩”分封十八路诸侯之后,渐渐的变成了新的“全国主命”,而非取自“义帝”,“义帝”现已成了“战国次序”下的“周皇帝”,而非“西周次序”下的周皇帝,原则上,项羽自此现已创始了新朝,刘邦是十八王之一,天然在他的“主”下,所以,司马迁将项羽列入本纪。
正由于如此,“义帝”不光没有帝王“本纪”,连诸侯“世家”和名人“列传”都没能进入,而之所以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以“义帝”编年,并非“尊义帝”,是为了与“先入关中者为王”的正统故事协作,迷糊解说汉王刘邦的“以下犯上”的悖逆行为,正如刘邦在其时采纳“为义帝发丧”的政治召唤相同,所为是“定暴止乱”,也即“以臣伐臣”,“义帝”之下,楚汉相等。
这种口径可见《史记·项羽本纪》的太史公曰:
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割裂全国,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心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背关心楚,即背离“先入关中者为王”的约好,又放逐义帝自立,总结即为“暴”字,再看上文中提及项氏,“虐戾灭秦”“项氏遂乱”,而汉室则是“拨乱诛暴”,这也是汉武帝年代司马迁统合全书的“楚汉之争”的前史解说。
所以,所谓“五年之间,号令三嬗”和“八年之间,全国三嬗”的主体,底子就不包含“义帝”,而是秦——陈胜——项氏——汉,这也和前后文照应,由于:
“号令三嬗”配套的是陈胜、项氏、汉家,“全国三嬗”配套的是“秦”“楚人”、项氏、汉,而之所以前人学者困于“义帝”,归根究竟则在于“秦亡”与否,秦未亡则正统无从嬗代,其实太史公用字现已区别开来:
“号令”,实为全国人认可,而非“正统”接续,说的是“秦”与“反秦”的“阵营”权利交代,由秦一统至陈胜起兵,陈胜身死由项氏灭秦,汉家灭项氏止暴。
“全国”,则为正统革新,说的是“全国”的掌握,“秦朝”至“张楚、景驹之楚、义帝之楚,都是一向的楚”,再到“项氏之西楚”,最终到“汉家”。
能够说,太史公的说法毫无对立,正好解说圆融,原因就在于他从前史的角落里寻访回了实在前史上无足轻重的“项氏”,补上了这块前史空白。
反观刘邦年代的官方口径则是疏忽“义帝”“项氏”,直接接续秦末、陈胜,正如汉初“占星家”们的“无政治责任”写法,秦始皇直至汉高祖,编年一杆子究竟,才是汉初的“政治正确”,顺手加个“张楚”的补白也不算过错,这种表述,在《史记·天官书》中相似。
可你要是补上“西楚”“项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只不过作为立国80年后的“史官”,司马迁就不能像“占星家”这样大而化之,统绪有必要清楚,他要补上这一年之缺,就得重提项羽,要重提项羽就不得不提“义帝”以分“高祖”之谤,这是一环套一环的解说,并且他笔下的项羽之亡也完全是“贪暴”所造成的,也便是说,《史记》相关撰写非但不是“错谬”,而恰是司马迁在所在前史环境下“钩沉遗事”的“秉笔直书”。
- E N D -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念,不代表本号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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